【丽洁的书评】暗夜降至,上帝缺席 ——读Elie Wiesel《Night》


这是我从奥巴马自传《A Promised Land》(中译名《应许之地》)中种草的一本书。
二零零九年奥巴马应法国总统萨科齐之邀,出席“诺曼底登陆六十五周年纪念仪式”。在去法国之前,奥巴马总统先去了一趟德国,并在德国总理默克尔的陪同下,参观了德累斯顿。德累斯顿是一座巴洛克建筑风格的绝美之城,但1944年的2月,盟军对其发动大规模空袭行动,造成两万多平民死亡,多数古建筑惨遭焚毁,这也成了二战历史上最具争议性的事件之一。这次参观行程之后,他们去了Buchenwald concentration camp(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这是二战期间德国境内最大的集中营,此时行程邀请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也是奥巴马大学时期的偶像——作家兼诺贝尔和平奖得住Elie Wiesel,他的另一个特殊的身份是——集中营幸存者。1945年Elie Wiesel就是从这个参观地——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被解救出来。(《A Promised Land》第367-371页)
也正是在奥巴马这段记述,使我对Elie Wiesel很是感兴趣,遂决定买来他的书一读。
《Night》是本只有百十来页的小册子,但内容却异常沉重,纽约时报对这本书的评语是:“A slim volume of terrifying power”,看得过程你会无数次奢望这是一本小说,而不是作者的亲身经历。
Elie Wiesel出生在特兰西瓦尼亚的一个小镇——Sighet,特兰西瓦尼亚是罗马尼亚和匈牙利接壤的一片土地,原属罗马尼亚。但1940年8月,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德国通过第二次《维也纳仲裁裁决》,将特兰西瓦尼亚划给了匈牙利王国,这也是为什么书中经常看到匈牙利的警察。
到1943年,席卷欧洲多年的战火并没波及到Sighet,小城里住的绝大多数都是犹太人,生活也没什么变化,照例工作、研究美食、庆祝节日。直至1944年春天,前线炮火的声音日趋逼近。有人说红军马上就要胜利了,也有人担心,万一希特勒赢了怎么办。传言有种族屠杀,但怎么可能呢?这都二十世纪了。不久德军的坦克便开进了小镇。
镇子上突然多出来的德军让大家心生恐慌,但慢慢人们发现德军没有传说中那么残忍啊。他们在街上会礼貌问候,也不打扰镇子的正常运转,有些军人还暂住在犹太人家里,他们也不会打扰主人,偶尔还一起聊聊音乐和文学。
八天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最初是宵禁,对所有犹太人;第二步,警察挨家没收犹太人的珠宝首饰等贵重物品;三天之后,犹太人必须佩戴大卫星,禁止踏足餐厅、咖啡馆等公众场所,不允许乘坐火车,禁止宗教活动等等。不久之后,迎来了第四步——搬入隔离区。
此时的Elie Wiesel只是个十五岁的大男孩,家里除了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整个Sighet镇子划分为两个隔离区,Wiesel家处于隔离区内,所以不需要搬家,但家里住进了不少亲戚朋友。虽然很挤,但大家觉得其实也不错,不出去就不会遇见异样的眼光。
当然灾难并没有因为他们的乐观而停止。五月,镇上所有犹太人被陆续送上了火车,通向死亡的火车。
几天后,Elie一家被带到了Birkenau(比克瑙,俗称“奥斯维辛二处”。因原奥斯维辛集中营不够用,于是希姆莱在1941年3月下令在离原址1.9英里处建造的一座大得多的集中营)。到达之后,男女分队站好,这也是Elie最后一次看见妈妈。一个之前的囚犯小声问Elie多大,Elie说十五。那人喝道,说十八。又问Elie的爸爸,你多大。爸爸说五十。那人又提醒,要说四十。远处浓雾弥漫,隐约可见半空中矗立着的巨型烟囱,空气里散出刺鼻的味道。那人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烟囱说,低于十八或者超过五十,你就在那儿了。他救了Elie父子,当然是暂时的。
铁丝网随意框出了一块地狱。夜色渐浓,卡车依然不停地工作,轰隆隆地来回穿梭,一车车卸向事先挖好的深坑,那是成堆婴儿和孩子的尸体。。。
夺走Elie Wiesel人生希望之火和他挚爱亲人生命的暗夜由此开始。
我很爱看集中营题材的书。但其实阅读过程并不那么舒适,可以说很痛苦,有时候甚至很难看下去,是不敢看。但我对这种“痛苦”的感觉很上瘾,它会提醒我我还活着,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生命是痛苦,生命是恐惧”。痛苦好过无知。反复扒开历史的“伤疤”才会警醒我们,犯错的代价如何巨大,可能这也是美国图书行业,二战题材尤其是集中营题材的书籍,无论小说类还是非小说类都很畅销的原因吧——回避历史才是对未来的一种不负责任。
去年我也阅读过一本同题材的书——由Dr Edith Eger写的《The Choice》,也是讲述自己在集中营中的亲身经历。Dr  Eger后来辗转在美国开始了新生活,学习心理学,治愈自己,也治愈他人。大概是九十年代左右,曾有人邀请她去德国演讲并参观集中营纪念馆(是的,就是她曾历经过的集中营),家人坚决反对,怕她好不容易抚平的创伤再次复发。她原以为时隔多年自己释然了,而且也有学习专业的心理知识,但最后还是在酒店崩溃了。我庆幸自己无法感同身受,但也很能理解,因为我不相信这么大的苦难会被时间抚平。所以在这一点上我真的很钦佩Elie Wiesel。当年在陪同奥巴马总统和默克尔总理去比克瑙时,他已是八十岁的老者。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他很是平和温柔地看着纪念馆前的墓碑,指给别人看上面刻着的自己父亲的名字。老人很淡然,说着在集中营期间如何生存,如果多获得一块面包,大人们又是如何秘密教授孩子们数学、历史和诗歌,为的就是让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自由地生活,就如今天。同时老人也表达了自己对当前争取人类平等事业进程的担忧,对种族问题有哪些新的思考,对世界各地依然存在的饥饿、不公、政治迫害等现状怀有的忧虑。同时也期待更多马丁路德金这样的人出现,相信正直勇敢会为世界带来不同,对自由和平等抱有希望。这份平和和悲悯之心很是打动我。
其实犹太人的惨剧并不是以希特勒开端,种族问题的进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缓慢。汉娜·阿伦特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就详细讲过战前欧洲多个国家的反犹主义,比如法国,曾经约有五万多名犹太人被取消法国国籍驱逐出境,最终这些人都被火车运往了集中营。再往前追溯,甚至可以到中世纪。13世纪是整个中世纪反犹浪潮最为汹涌的时期。英格兰在十三世纪八十年代爱德华一世统治期间,出现过很多大规模逮捕和强征摊派税的情况;1283年,犹太人不再享有法律对普通商人的保护;1284年,大主教佩卡姆颁布赦令,要求摧毁伦敦的所有犹太教堂,只留下一座。两年后,教皇霍诺里乌斯四世要求坎特伯雷大主教和约克大主教禁止基督徒与“受诅咒的、奸诈的”犹太人交往。至1290年爱德华一世为了能没收犹太人财产,颁布了《驱逐赦令》,命令英格兰的犹太人在11月1日前出境,违者格杀勿论。
欧洲其他国家的君主也都采取了类似的压迫措施,镇压各自国内的犹太人。神圣罗马帝国弗里德里希二世命令西西里的犹太人佩戴T形的蓝色徽章,并将胡子留长。腓力·奥古斯都以来的法兰西诸王要求法兰西犹太人佩戴轮子形状的徽章。不管犹太人居住在何方,虐犹、屠杀、隔离、歧视性法律、迫害和虐待都愈演愈烈。(《金雀花王朝》334-340页)
700多年过去了,仇恨都没有结束。直到今天,因信仰不同、肤色不同或者种族不同所爆发的冲突和矛盾还在不断上演,争取平权的道路依然崎岖坎坷。
宗教本应带来和平,却成了有些人手握利器的借口;
种族原是历史的最好传承,翻开却尽是沾血的文字;
肤色,这世上多彩的音符,往往谱写出仇恨奏章。
人类要多久才会成长。
1944年,十五岁的Elie Wiesel在集中营中曾被迫观看一个男孩的绞刑全过程,男孩被勒死得并不顺畅,持续挣扎了半个多小时。不得不“旁观”的人群中有人痛苦得祈求,“上帝到底在哪里”。
可当时上帝缺席了。
And so he remained for more than half an hour, lingering between life and death, writhing before our eyes. And we were forced to look at him at close range. He was still alive when I passed him. His tongue was still red, his eyes not yet extinguished.
Behind me, I heard the same man asking:
“For God’s sake, where is God?”
And from within me, I heard a voice answer:
“Where He is? This is where—hanging here from these gallows…”
That night, the soup tasted of corpses.
但其实不是上帝缺席,是人性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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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看小你的书评,文笔好思想深

宗教本应带来和平,却成了有些人手握利器的借口;
种族原是历史的最好传承,翻开却尽是沾血的文字;
肤色,这世上多彩的音符,往往谱写出仇恨奏章。
人类要多久才会成长。

小丽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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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smineS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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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进城那一段,想起当时德国牧师马丁·内莫勒的一首诗:"我没有说话"

起初他们(纳粹)追杀共产主义者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那时已经没有人能为我说话了。

柚子女士 - 168/61,目标腰围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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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迷小说的我,看到你分享的读书书评,觉得很羞愧。太沉迷快餐文学的快乐了,还是需要有深度的阅读的。我要挽救下自己,去借点好书来读。

哒小鸣 - 拥有单一功能审美原则的搭配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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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人是怎么区分犹太人的?他们长的不是都一样吗?

流水清茶 - 爱臭美的小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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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二战那些历史,看着那些苦难,一边也是痛苦不已,一边为历史进程庆幸。看你的这段话,觉得看书的心,可能也是一样的“但我对这种“痛苦”的感觉很上瘾,它会提醒我我还活着,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生命是痛苦,生命是恐惧”。痛苦好过无知。”
痛苦是真实的,真实的提醒着我们,这些事真实的存在过,忘记痛苦,忘记历史,那么这些疼痛可能再次席卷而来。所以这我也是对日本军国主义最大的痛恨,我觉得德国很好的一点是,是在反思,反思一战二战自己的过错,但是日本那些军国主义,真的不承认自己的错误,甚至在推脱自己的责任,其心可诛!
看你的书评我都要哭出来了,好难受。那些受难的人,真的太苦了,那些载着犹太人的火车,太绝望了。我没有仔细阅读过像这本书一样的书籍,我看的都是《钢琴师》《我们的父辈》这些文艺作品,可能深刻性不及万一,但是还是觉得痛苦。
谢谢你的分享,我最近在看王鼎钧先生的回忆录四部曲第一步《昨天的云》,懵懂的少年,见证这中华近代历史的进程,我刚看到少年王先生经历了侵华的日军飞机,轰炸了邻居的房子,这次轰炸少年,还是不很明白,他还在质疑祖母的眼神,以及好奇那子弹留下的深坑。
历史给我们留下来了太多,还需要我们慢慢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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