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洁的书评】肆意杜撰的经典——《堂吉诃德》

博尔赫斯讲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叫皮埃尔·梅纳尔的作家要写一部著作，他要这部著作同米格尔·德·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一模一样！但他的写法既不是把堂吉诃德搬到华尔街的时空错乱的欺世盗名之流；也不是忘掉几百年的欧洲历史，让自己“成为”塞万提斯进而写成——梅纳尔认为前者太谄媚，后者太简单。他要做的是——在二十世纪重新写出《堂吉诃德》，还要逐字逐句、分毫不差。在博尔赫斯看来，梅纳尔的举动很新奇，也很了不起。在这与罗素、福楼拜、威廉·詹姆斯同时代的背景下，梅纳尔为堂吉诃德赋予了新的意义。可是，也正由于处在这一时代，最终梅纳尔的《堂吉诃德》精彩程度远远逊于几百年前塞万提斯的随笔写就。因为任何的屈从、诠释、思辨的哲学以及虚无主义的验证等等在这部作品面前都显得那么矫揉造作，它的传世恰恰赢在了塞万提斯的“随意杜撰”。
《堂吉诃德》的经典之路还要从作者塞万提斯说起。历史上关于塞万提斯的介绍非常少，甚至哪一年出生都无从查起，只知道他的受洗日是1547年10月9日。虽然《堂吉诃德》现今享誉世界，但它当时并没有给主人带来多少幸运，塞万提斯一生都穷困潦倒。从青年时期多次参加战争，左手因伤终生残废。征战多年也并未带来多少荣誉，报酬也少的可怜，之后谋取官场也屡次受挫，还曾多次入狱。甚至有次被海盗俘虏做了奴隶，几经辗转才逃回西班牙。直到1605年，塞万提斯58岁，《堂吉诃德》第一部才正式发表。因为这本书很是风趣幽默，一问世就大受好评（但作者仍然没有得到多少实惠，还是一贫如洗）。至于《堂吉诃德》火到什么程度，据记载，当时西班牙斐利普三世在王宫阳台上看见一个学生一面看书一边狂笑，就说这学生一定在看《堂吉诃德》，不然一定是个疯子。果然那学生是在读《堂吉诃德》。
十六世纪的西班牙，骑士小说很是盛行。但塞万提斯本人是很排斥的，觉得这种书矫揉造作，没有内容，于是他决定写一本“反骑士”小说——这就是《堂吉诃德》创作的初衷。其实最初他只想写个短篇，没想到就越写越长，还加入了桑丘这个角色。堂吉诃德和潘沙，一个疯，一个呆；一个完全不顾现实世界，一个却每时每刻都想着家里的田地妻儿。这两个人仿佛镜子的两面，相依相偎。随着作者的笔触，人物越来越鲜活。确实也因为《堂吉诃德》的横扫市场，再之后就不怎么有人看骑士小说了。
《堂吉诃德》的故事情节哪怕没看过原著的应该也略知一二了。说有这么一个乡绅，家道还算殷实。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骑士小说，每一本、每一个人物都如数家珍。有一天他萌发了一个想法——要当游侠骑士，锄强扶弱，重振已经衰落的骑士道。每个骑士都会有个心上人，或公主，或王后，总之得是一等一的美人。堂吉诃德年近半百，一直未婚，并未结识过什么美人，只认识隔壁村某个壮实的村姑，于是他便把她化作自己的心上人——杜尔西内娅小姐，立誓一生作她的奴仆，性命与荣耀通通交付于她。之后他便化名堂吉诃德·台·拉·曼却，骑着一匹瘦马，穿上自制盔甲出门了。
《堂吉诃德》的语言通俗易懂，没有任何阅读障碍，你可以把它当成武侠小说，甚至当作公路电影也可以。随着这位游侠骑士的“征途”会遇见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故事，只要开始看就根本停不下来了。
《堂吉诃德》第一部大获成功，之后却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1614年市面上居然出现了盗版的《堂吉诃德》续集，但真正的续集塞万提斯还没写完，无奈下他只好抓紧时间完成自己的手稿，并于第二年发表了《堂吉诃德》第二部。可就是这个小插曲造就了第二部的经典。第二部的故事是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桑丘·潘沙再次出发，而这次他们遇到的很多人都已看过他们的故事（也就是第一部），还有不少人看过盗版第二部。整个框架仿佛打破了次元壁，可看性大大提升。甚至在最后堂吉诃德准备回乡，居然在路上遇见了盗版《堂吉诃德》里的人物，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至于堂吉诃德人物性格的解读——他究竟是个可笑的疯子，还是个可悲的英雄，这几百年来一直被读者所探讨。我最初翻阅的时候是很难接受他的设定的——羊群变成来袭的大军、风车幻化成巨人。但慢慢你很难不被他的勇气折服，尤其是在面对非洲狮时，他说的那段话：
我既然有幸充当了一名游侠骑士，见到自己分内的事就不该回避。我明知和狮子搏斗是鲁莽透顶的，可是正是我该做的事呀。我知道鲁莽和懦怯都是过失；勇敢的美德是这两个极端的折中。不过宁可勇敢过头而鲁莽，不要勇敢不足而懦怯。挥霍比吝啬更近于慷慨的美德，鲁莽也比懦怯更近于真正的勇敢。
试问有几人能做到如此果敢？
问出这个问题我放佛把自己内心的怯懦摊开示众。
临死前的堂吉诃德终于回归清醒，但这个结局不知成了多少读者的意难平。我看完怅然了好一阵子，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书里公爵说“有头有脑的堂吉诃德用处不大，疯头疯脑的堂吉诃德趣味无穷”，想是我自己永远也没办法“疯头疯脑”吧。
现在的“堂吉诃德”已不单单指塞万提斯笔下这个落魄骑士了，他代表了一类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中的梅诗金公爵、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等等，我们习惯称呼他们为“堂吉诃德式”的人。这类人通常和“理想主义”化作等号。我们笑他们，却从来不敢低估他们。就像约翰生说的，“堂吉诃德的失望招得我们又笑他，又怜他。我们可怜他的时候，会想到自己的失望；我们笑他的时候，自己心上明白，他并不比我们更可笑。”
德国作家海涅讲过自己孩童时第一次阅读《堂吉诃德》的经历。五月明媚的日子里，芳草多情，夜莺娇柔献媚，在一条长了苔衣的旧石凳上，一个孩子高声把书念出来，为苦命骑士的遭遇掉眼泪，花鸟林泉便一起听见了。你呢，你读过吗？你笑了吗，你哭了吗？你看到自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