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马特高地最闪耀的女画家——Suzanne Valadon

一间二手书店，最最角落的地方，我遇到了这本封面快要碎成渣渣的书。但这破破烂烂反而让我爱不释手，配上这个标题，似乎又给瓦拉东的生平增添了几分神秘。

从出生到死亡，瓦拉东（Suzanne Valadon）的一生几乎都在蒙马特——19、20世纪巴黎乃至整个世界的艺术中心。聚集这里早一批的印象派画家中不乏家境优渥的，比如马奈、德加、巴齐耶、卡耶博特等等，莫奈算是最穷的了，但好歹家里时不时也有打钱。相比之下，瓦拉东的家可谓相当窘迫。不确定父亲是谁，母亲二十几岁怀着她来到蒙马特，靠各种零工养活母女两个，所以瓦拉东从九岁、十岁那样子就出来赚钱补贴家用了。能想象的各种打杂的工作她都做过，甚至做过杂技团的空中飞人演员。不过十六岁因为一次意外摔伤，她告别了杂技团。因为长期在酒吧和餐厅打工，和去吃饭的画家们逐渐熟络起来，瓦拉东便尝试加入模特这个行业。最有名的应该就数这本书的封面，出自雷诺阿之手的”布吉瓦尔之舞“了，而这段时间正是瓦拉东和雷诺阿维持情人关系的时期。
瓦拉东的情史开始的早，也比较多。算起来第一段正式的应该是和画家夏凡纳，当时瓦拉东17岁，夏凡纳57岁。夏凡纳本人非常优雅，他教了瓦拉东很多，从艺术到生活。那段时期夏凡纳的很多画里的模特都是瓦拉东。这段关系大概维持了三年，之后和平分手，二人还一直都是好友。

1883年，雷诺阿完成”之舞“系列——城市之舞、乡村之舞、布吉瓦尔之舞（按上图从左至右）。其中”城市之舞“和”布吉瓦尔“之舞的女模特都是瓦拉东，而”乡村之舞“的模特叫爱丽丝。也是在这一年，雷诺阿和爱丽丝结婚了，瓦拉东自动变成了他的情人。大概又过了一年，爱丽丝实在忍受不了这段三角关系，强烈反对，雷诺阿便就此和瓦拉东分手了。其实在她和雷诺阿在一起之前，已经有了儿子——尤特里罗(Maurice Utrillo)，Utrillo这个姓来自瓦拉东的某个西班牙工程师情人——Miguel Utrillo。Maurice最初是随母性的，瓦拉东一直坚持说这次怀孕是因为某次在酒吧被一个喝醉的会计师强暴，但随着Maurice越来越大，他的长相，甚至举手投足几乎和Miguel 一模一样。几年之后，Miguel Utrillo又从西班牙来到巴黎，一眼便认定Maurice是自己的儿子。可惜几年之后Miguel Utrillo去世了，他把一部分遗产留给了Maurice。不过瓦拉东拒绝接受。

瓦拉东爱绘画是天生的，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不停地画，妈妈、邻居、小猫小狗都是她的模特。其实她和雷诺阿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雷诺阿就有看到瓦拉东在画画，可他并没有认真对待，大概就当是女孩子胡乱画着玩的吧。她的天赋是劳特雷克发现的。瓦拉东和劳特雷克一直都是好朋友，一次劳特雷克约瓦拉东去一个饭局，去她家接她的时候发现她在画画，出于好奇就开始看，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到连饭局都不去了。自此之后，他就经常去瓦拉东家看她画画。不久后，劳特雷克觉得，该找一个比自己厉害的大师看一下瓦拉东的画了。遂决定给瓦拉东引荐自己唯一的偶像——德加。
此时的德加已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右眼视力几近丧失。瓦拉东小心翼翼地跟着他来到客厅，德加打开画本，看了好久好久。最后合上画册，说，
Yes. It is true. You are indeed one of us。
自此，瓦拉东的职业生涯正式开始。

因为瓦拉东自小没上过几天学，她的文字能力很差，所以留下来的书信、日记等文字形式的资料非常少。这本传记多是来自朋友口述、同时期其他画家的书信、自传和蒙马特当地的官方资料等等整理而来。所以，有参考价值，但也不能全信。在这之前我看到网上资料都是说，瓦拉东做过德加的模特，她是在休息时间画画被德加发现并鼓励、走上画家这条路的。但根据这本书，瓦拉东在劳特累克引荐之前虽说见过德加，但并无交情。书中记录了瓦拉东本人的一段话，说她从未给德加当过模特，他们之间是惺惺相惜的友谊，并一直持续到德加过世。我引用一下：
When it was suggested that she might have been the model for one of his（Degas） sculptured dancers, Suzanne was furious. It must be clearly understood that she had never posed for Degas, that she was his friend and not one of his models.Their relationship had been on an altogether different plane: artist to artist, mind to mind. There were very few people in the world who could claim to have been a friend to Edgar Degas, but Suzanne Valadon had been. Of this she was prouder than of any other friendship she was ever to have.She had brushed against the angel's wing.
瓦拉东第一次参展沙龙也是德加帮她投的，一共投了五幅，德加自己提前把一幅买下来了。哪想瓦拉东临时反悔，撤回了。导致德加特别特别生气，让她赶紧把自己那幅送过来。之后德加身体越来越差，不能出门，但他依然很关心瓦拉东的作品。一些留存的信都是在问她，最近有没有新的作品，怎么不拿给他看了呢，他很期待。这段忘年交真是让我很感动。
除了画家这一身份，瓦拉东另外一个重要的身份就是母亲。她的儿子尤特里罗也是极具声望的画家，甚至在当年，他的画要比他母亲的贵得多。但尤特里罗自青春期就开始酗酒，他和外婆一起住，外婆也就是瓦拉东的母亲也酗酒，所以可能是遗传。早些年瓦拉东并没有很在意这个孩子，但在尤特里罗成年以及中年时期，瓦拉东为这个儿子确实操碎了心。流转于各个康复中心、疗养机构，精神状态还是很糟糕，酗酒也没解决。不过这段时期，瓦拉东有个很安心的倚赖，就是她的丈夫——尤特尔Andre Utter，这是瓦拉东的第二段婚姻。第一段婚姻是和一个银行家。她后期画中的男模特都是她的丈夫。尤特尔比瓦拉东小二十一岁，比尤特里罗大三岁，他们二人是好朋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尤特尔在和瓦拉东照顾尤特里罗。他自己本人也是画家，一战参军四年，之后放弃了绘画，开始专职做瓦拉东母子的画商，做得很成功，他们的画的价值在那段时间翻了好多倍。之前最便宜的时候只卖几法郎，最多也就几十法郎，有时候瓦拉东干脆在肉铺用画换肉。（下图四人依次是尤特尔、瓦拉东、瓦拉东母亲、尤特里罗）



几年前在美术馆看到过一幅瓦拉东的自画像（上图），我便开始爱上她了。她画里的模特并不像德加的芭蕾舞女或者浴女那样有美感，大多是大喇喇得躺在沙发上或者床上，完全没在管审视者喜不喜欢的。像是女生宿舍，很私密，但没有异性的审美眼光，所以毫无情色的成份，视角和同时期马蒂斯、德朗、弗拉芒克这些野兽派的画家都不一样。她也画母子，画中经常出现儿子尤特里罗和自己的母亲，但又不同于比她早的卡萨特和莫里索，卡萨特和莫里索的母子画是很有岁月静好的味道的，但瓦拉东的写实、凌厉，感觉就是把在外边野的孩子拎了回来，然后随手画了一下。

除此之外，这本书里也涉及到了很多和瓦拉东相交的画家的故事，没用的知识又涨了不少。比如莫蒂利亚尼是尤特里罗的酒友，英年早逝，收到他死讯的第二天他怀孕的妻子便自杀了；劳特雷克并不是天生侏儒（虽然他家近亲结婚可能基因不太好），他的腿是十几岁的时候摔坏的，先是地板太滑摔坏了左腿，后来走路摔坑里右腿也坏了，之后就停止发育了；德加曾卷入一起反犹事件（德雷福斯事件），他还因此终止了和毕沙罗二十多年的友情（毕沙罗是犹太人），这要是放到现在，德加应该会被全网围攻；最后是塞尚开启现代艺术的观点——Everything in nature is based on the cone, the sphere, and the cylinder。总之这本书简直是爱艺术的伙伴们人手一本的好读物，可以了解一位可能是法国历史上最优秀的女画家，了解一群创作历史、改变历史的艺术家，了解一个时代。当初这本书买回来后，我把快要碎成渣渣的封面粘了一下，因为我很喜欢”布吉瓦尔之舞“这幅画（这幅在波士顿美术馆），但看完之后我反而觉得并不应放一幅，这是Suzanne Valadon的传记，模特不是她职业，画家才是。她的作品才应该当封面！（最后顺便一提，虽然我这本看上去可能此书稀缺，其实不然，亚马逊和eBay还是有很多的，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