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朵哩|树洞】我的老父亲（随心更新，求不上墙）

抗争了八个月，终是不敌病魔，痛失老父。刚过头七，时时想起，常常怀念，无以遣怀，随手小记，永不忘却。

一 悲伤总是突如其来

走在小区旁边的巷弄里，看到一家老式的理发店，就想这是不是老父亲平常爱去的那家店呢。为了我，他一把年纪背井离乡，在广州生活十年，我知道他常常来这边的小理发店染发剪发，却从来不知道他去的是哪一家。

过去的这七天，办完他的后事后，生活仿佛正常前进。上班、陪娃、刷手机、逛淘宝，好像与以前没什么不同，但心里空荡荡的，总是会想起他。被工作和手机填满的生活，一但空白，悲伤就突如其来。昨天我走过他生前可能常走的巷弄，来到我常去的理发店，一直一直刷手机，直到躺平洗头。洗头这段没有手机的时间，我闭着眼，又想起了老父，想起了很多，泪一直淌——手机就是我的精神鸦片，一直刷手机可以暂时忘却很多，一离开就总是不自觉地感到难过。洗头小哥可能都被吓到了，但我不能解释，无法开口述说缘由，我怕一开口就不止是流泪了。

二 快乐不再纯粹

从发现他得病到离开，整整八个月。中间求医问药，几进几出医院，暂不细说。过程中队友让我调试好心情，绝不能倒下。我说我能吃能睡，还能笑，也会有感觉快乐的时候，但快乐不再纯粹，刚感受到快乐，就马上想到父亲的病，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一下子就把我的心拉到了谷底。评论里有一句话道出了至亲离世的痛苦，不是一场狂风暴雨，可以雨过天睛，而是余生漫长的潮湿，阳光底下也有阴影，疼痛一直相伴。

三 温厚柔软的手掌

长大以后很少会握他的手，但这几个月在病榻旁握了好几次。老爸的手脚都不大，鞋码是39号，手也算是手指纤细、柔软、温暖，指甲红润、圆圆大大。即使是冬天，他也的手脚也是温润的、暖暖的，不像我妈和我，干燥冰冷。
就是这样一双手，给我们做了几十年的饭菜，洗了几十年的碗，给我削了几十年的水果，给自己洗了几十年的衣服。我妈的姐妹们都说没见过这么能自理自律的男人，从来都是自己洗衣服，即使有洗衣机，也是自己先搓一遍了再送洗衣机。我至今都不会削水果，永远都记得老爸的那双温厚柔软的手一圈圈地削着苹果皮，而我眼巴巴地在旁边等着吃的场景。
然而就是这样一双让人充满安全感的手，在最后的时刻里却是肿胀得很大，特别是临终时凉凉的，我怎么也捂不暖。我抓着他的手，看着他呵呵喘气，告诉他一切皆可放心。然而其实我不确定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因为他最后一次入院后讲不出话了，我只能猜着讲一些安抚他的话，不外乎老妈此后的安排、小孩的教育和教养等等。
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察觉，就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等着护士调整仪器。然而护士让我过去看那台监测仪，告诉我读不出任何数字了，人走了。我看着老父有规律起伏的胸膛，他不是还在呼吸吗？护士摇摇头，没说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呼吸起伏是呼吸机带动的，但我却毫不知情，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以为他还在身边……

四 我没有很想你

在街上看到瘦瘦的衣着相似的老头，我想起了你；在小区的绿荫道上，我想起了你拍打着手快走散步的样子；看到信箱里堆积的只有你在看的报纸，我想起了你；看到药品外包装上你手写的大大的到期日，那熟悉的字迹，我也想起了你。
我没有很想你，只是常常想起你。

五 还是会想你，但不再流泪

一个多月了，闲憩时还是会想起老爸。特别是下班时等电梯，如果没有在想工作上的事情，带着对回家的向往，总是一刹那间想起老爸，然后一阵突然醒悟的感觉，意识到老爸已经不在了。永永远远，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这时就会微微地痛，但不会流泪了。他的音容笑貌，他独特的声线，还在脑海中，却真真切切地永远触摸不到了。
按老爸生前的交代，在奶奶坟旁边择一块地下葬，在老家堂兄的帮助下很顺利地完成了。但最近才从老妈那里得悉，老爸生前也提到，希望坟上抹点水泥，这样后人就不用每次上坟都要清理坟前的草，清草实在是太累了。老爸实在是太细心，总是这么为别人着想，身后事都不想麻烦后人。
这让我想起在广州火化前的出殡仪式，我和亲戚一共6人在等一条龙服务的接送车时，表姐突然抱着我大哭，说姨丈这么好的人，丧礼却这么少人，早知道就多叫些人来。我只能安慰她，这就是我老爸的性格啊，一直都不愿意麻烦别人，我们也要按他的习惯，从简操办，不要兴师动众。我相信他如果在现场，也应该是这么想的。不麻烦别人，尽可能帮助别人，是他一生贯彻始终的信念。之所以表姐这么伤心，也正因为我老爸的为人，表姐说过很多次，我爸是她一辈子中认识的最好最好的人，最为别人着想的人。她为我老爸的葬礼不够盛大而难过，我非常理解，但还是从简操办了。我始终觉得钱还是要花在他的生前，尽能力让他去好的医院、看好的医生，用好的药，尽量减少他的痛苦，死后种种仪式反而不重要。

六 最怕麻烦别人的老爸，也还是不麻烦别人地走了

又是清明扫墓时节，按提醒今年新坟要在春分前祭拜上坟，所以没有跟大部队，是专程提前回老家给老爸上坟的。得悉老爸提过想给自己的坟抹层水泥，免得后人每年上坟都要除杂草，还真是他一路来不想麻烦别人的风格啊。就像在病中，他反复跟我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听的我心头剜痛。老爸，我真希望你能一直麻烦我，如果你能在，跑跑医院怎么会麻烦？
他走那天是一个周五的凌晨。那天前一个礼拜的周五，他就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我陪他一个晚上，抓着他的手跟他说了很久的话，不想看他痛苦地挣扎，已经是在跟他告别了。而他在昏迷中，不知道能听进去多少，但那个晚上过去，他奇迹般地熬过去了，以比较稳定的数据迎接来了第二天清晨。再后来他最后的一个星期里，他时时昏迷，也偶尔醒来，对喊叫也有反应，每天清醒时能咽下一两勺营养液。我以为已经度过危险期，就这样稳定着了，每天不忍看他痛苦的样子却又庆幸他还活着。
就这样一周过去，来到了他离世前的一天，一个周四。过去的一周，有心的亲人们都过来看他，我妈的闺蜜甚至从老家赶来看他以及留下来陪伴我妈。亲人们的呼唤都能唤醒他，换来他的应答。现在想起来，他可能在一直等待，等待他最牵挂的人来见他最后一面。那个周四，小堂哥也从老家过来看他了，和常来陪夜的大堂哥一起。大堂哥看过他后，私底下悄悄和我妈说了他的忧虑，马上要过年了，老爸要是一直拖到过年就很麻烦，包括各种仪式，还有护工也很难请到。结果在当天晚上，老爸又病危了，拖到第二天即是那个周五的凌晨，他就走了，仿佛他听到了大堂哥的忧虑似的，赶在了春节前不到一个月就撒手而去。真是从头到尾都不想麻烦别人的老爸啊，想被你麻烦却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