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红楼梦》——（二）宝玉屋里有几个丫鬟

宝玉自小便是贾母宝贝着长大的，早几年更是日夜跟在贾母身边，可想而知，伏侍宝玉的丫鬟们必然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那么宝玉身边究竟有几个丫鬟，具体都是谁，这一回我们就来说说。
先看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云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中的一段，王夫人跟凤姐谈及袭人的事情，想从自己的月例银子二十两中拿出二两一吊钱给袭人，凡是赵姨娘和周姨娘有的袭人都有。科普一下“一吊钱”，明清两代，一吊钱是1000文，官方订的市价等于一两银子，但实际市场上兑换的比例则不断波动，有时候会出现一两银子能换一千三或者一千五百文钱的情况，由此可见《红楼梦》时期一两银子是多过一吊钱的。凤姐应道，宝玉屋里一两的丫头只袭人一个，而且袭人还算是老太太屋里的。“就是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等八个小丫头，每人各月钱五百。”
至于大小丫鬟们的区别在第三回“托内兄如海酬训教，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比如伏侍姑娘的人：两个贴身掌管钗钏盥沐的丫鬟，乳母，四个教引嬷嬷，五六个洒扫房屋的使唤丫头。月例银子一吊钱的丫鬟只负责姑娘们的衣食起居，比如黛玉的紫鹃和雪雁；其他小丫鬟做些洒扫浇花喂鸟的活计，他们是不允许进到姑娘的房里的，而且能提到名字的其实没几个，不是特别重要。最主要的还是几个大丫鬟，照凤姐所提，宝玉房里一共有七个，比姐妹们的多出不少。那这七个究竟是谁，下面我们就来分析一下。


如前所提，袭人月例银先是算在老太太房里，再之后算在王夫人账上，她不属于这七个之中。


晴雯自然算一个，这个不用多介绍了，真真是人尖中的人尖儿，主子小姐的戏份也未必比得过他。十二钗又副册之首，能让宝玉写祭文”芙蓉诔“的也只此一个了。


媚人。大家应该只知袭人，从来没听说过媚人。但这个确实有提到过，在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去，只留下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而且，丫鬟的名字一般都是成对起的，很明显这个媚人应该是和袭人是一对儿，袭人是老太太派给了宝玉，想必这个媚人也是。老太太挑选的人自然出众，但不知道为什么之后就没再出现了。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撵出去了。
茜雪。茜雪出现的比较早，在第八回“薛宝钗小恙梨香院 贾宝玉大醉绛云轩”。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潗了一碗风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潗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她要尝尝，就给他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豁啷一声，打个齑碎，泼了茜雪一裙子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道：他是你哪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这件事虽然最后是袭人应承了下来，但自此茜雪却再也没出现。到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装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道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不是，我再来领。“还有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接第十九回，次日李嬷嬷又来了，因见袭人躺在炕上不理她，误以为她装病，又大闹了一场。彼时林黛玉、宝钗等走过来劝说：“妈妈，你老人家担待他们一点子就完了。” 李嬷嬷见他二人来了，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与昨日酥酪等事，捞捞叨叨，说个不清。根据这两回推测茜雪应该是因为风露茶这件事被撵出去了，所以后边并没有再出现。


同时，脂评本在二十回李嬷嬷这一段左侧有一评语，畸笏叟题，”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可见茜雪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虽然因为莫须有的一件事被撵了出去，但并不记仇，反而在贾府落难之际还去监狱探望了宝玉。
据此，茜雪和媚人应该当时都已不在王熙凤提到的七个丫鬟之列了。
同样是二十回，年节期间。彼时晴雯、绮霰、秋纹、碧痕，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独见麝月一个人在外房间里灯下抹骨牌。这里一次性出现了五个人。
但这场是特写麝月的。宝玉问他，怎么不去玩。麝月道：“都玩去了，这屋子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指袭人）。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扶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玩玩去。所以让他们都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然后就替麝月篦头。看到这一场景不禁联想到，最后女孩们死的死、散的散，只剩麝月一人陪在宝玉身边，想必麝月也是这样沉静恬淡，心细体贴。“开到荼蘼花事了“是”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那一回麝月抽到的花签。除了几个小姐奶奶，有花签的也就只有麝月和袭人了。而且麝月素来和袭人亲厚，最后是他陪在宝玉身边，也算弥补了袭人的”谁知公子无缘“。


前面我们提到，红楼梦中丫鬟的名字基本都是成对出现的。最初我一直以为晴雯和麝月是一对，毕竟他俩笔墨都非常多，也经常一起出现，后来发现不是。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岩曲警芳心“中宝玉有一句诗”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很明显麝月和檀云才是一对。那檀云是谁。目前我只发现了两处，一是第二十四回”醉金刚轻财尚义侠，痴女儿遗帕惹相思“中有一句，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秋纹碧痕两个人去催水；檀云又因为他母亲生日接了回去；麝月有现在家中养病。再是第三十四回，王夫人使个婆子来，口称：“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告诉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也提到了檀云。但这两回都不是正面描写檀云的片段，很难看出他的性格。
第二十回中还提到了一个不是很常见的名字——绮霰。绮霰再一次出现是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蜜意，潇湘馆春困发幽情”，小丫头佳蕙和小红说，“可气晴雯绮霰他们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倒捧着他去。” 据此可知，绮霰是家生奴才。之后又个小丫头过来丢给红玉两张画样子就走了，红玉问是谁的，他说“是绮大姐姐的。”应该说的就是绮霰了。看到这，我忽然想起来司棋，这俩应该都是个性泼辣的。再就是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众人以为红玉瞎逛，都说了他，绮霰道：”你们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去。“嘴皮子也是跟司棋一样利索，得理不饶人。另外，我觉得绮霰应该是和茜雪是一对，绮是华丽精美的意思，霰是指在高空中的水蒸气遇到冷空气凝结成的小冰粒，多在下雨前或下雪前出现；茜是指大红色，秀美生动的意思。茜对绮，雪对霰，感觉很说得过去。关于绮霰，比较奇怪的有一点是，宝玉的外书房叫“绮霰斋”（二十四回），不知道为什么。


秋纹和碧痕不必说，是比较常出现的两个。真真是佩服曹公，诺大家族，上百号人，居然能忙中一笔，把这些个丫鬟的性格也刻画的淋漓尽致。比如碧痕，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晴雯要去洗澡，宝玉笑道：“我才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上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是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了。”这段虽说是写晴雯撕扇，但只一句就能看出碧痕和宝玉是极亲近的。宝玉愿意亲近的女孩一般长得都不错，这也能侧面看出碧痕的样貌在这一众丫鬟中绝对算得上出众的。像麝月这样老实本分但样貌平常的，宝玉就只是敬重，不太会跟她打闹。


再说秋纹，并没有太多秋纹说话的段落，但偏偏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中说了好大一段。秋纹笑道：”想起瓶来，我又想起个笑话。宝二爷说声孝心一动，也孝敬到二十分。因那日见园里桂花，折了两枝，原是要自己插瓶的；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里的才开的新鲜花，不敢自己先玩，巴巴的把那一对瓶子拿下来，亲自灌水插好了，叫个人拿着，亲身送一瓶进老太太，又一瓶与太太。谁知他孝心一动，连跟的人都得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见了这样，喜的无可无不可，见人就说：‘到底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枝花儿也想的到。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你们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说话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的。那日竟叫人拿几百钱给我，说我可怜见的，生的单柔。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几百钱事小，难得这个脸面。及至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当日年轻的颜色衣裳，不知给那一个。一见了，连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儿。又有二奶奶在旁边凑趣儿。当着众人，太太自为又增了光，堵了众人的嘴，太太越发喜欢了。现成的衣服，就赏了我两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像这个彩头。”这段真是写得活灵活现的，能看出来秋纹在宝玉屋里并不出挑，再加之他话不多，论资历论年纪上面还有袭人麝月；论模样，也比不上晴雯碧痕。但她身上宝贵的品质就在于自持知分寸，不争抢，不冒头拔尖。得了赏看重的是上头的恩典，说明也是个极要强的。沉稳要强不张扬，多让人心疼喜欢的女孩。网上有一篇文章说秋纹和碧痕尖酸刻薄，奴性谄媚，我一点儿也不赞同。恰恰相反，我觉得曹公笔下的每一个女孩儿都各有风情，各有个的可爱之处。尤其是在第二十七回，这一回出现了不少丫鬟，他们在院子里碰到小红，碧痕绮霰晴雯都说了他几句，可能是出于对小红的可怜，很多人都开始讨厌碧痕晴雯，觉得他们刻薄，其实不是的。
纵观整个贾府，虽是说体恤宽待下人，但切不可跳出当时的历史背景，阖府上下依然是要讲规矩的。哪怕是宝玉不称这些丫鬟们一句姐姐，都要被林之孝家的提点，屋里这些姑娘们都是老太太的人，切不可让外人以为咱们府里教出来的公子没规矩。宝玉亦如此，何况小红。小红原先是看园子的，并不是跟着宝玉从府里搬进来的。所以他虽然年纪与碧痕他们相仿，却并不在七大丫鬟之列。碧痕他们与他也不太相熟，以为在闲逛训斥几句也是应当的。而且小红确实是个心气儿高的姑娘，自然不愿和佳蕙这些小丫头混在一起。可是在宝玉房里着实显不出来，多少会有些不如意，平日里估计也没少跟晴雯几个起矛盾。这里我很想引用一段欧丽娟老师提到的作为读者在读经典时应注意的问题，“读者很容易在常识的基础上，用直觉的反应来理解文本。面对经典时，读者往往不自觉用到自己的人生经验、面对周遭环境的态度以及现实生活中的情感好恶，这个是非常不可取的，也是最难克服的。带着这样的情感去反复阅读只是在加强自己的成见，久而久之就会形成自我障蔽，更不容易看到在我们成见之外的讯息。”我听到这句话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希望其他的读者也尝试着放下成见和刻板印象，重新认识经典。
最后还有一个很后期才出现的——紫绡。第一次出现是在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红玉听了，才往稻香村来，顶头的只见晴雯、绮霰、碧痕、紫绡、麝月、侍书、入画、莺儿等一群人来了，但这里紫绡并没有说话。到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娘娘的端午节礼赏下来，宝玉见自己的同宝姑娘的一样，反而不同林妹妹的一样，便叫紫绡来：“拿了这个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说是昨儿我得的，爱什么留什么。”紫绡答应了，拿了去，不一时回来说：“林姑娘说了，昨儿也得了，二爷留着罢。” 紫绡和檀云一样，出现的次数比较少，也没有正面描写，看不太出为人和性格。
到此总结一下，截止到第三十六回出现的大丫鬟有：媚人、茜雪、晴雯、麝月、绮霰、秋纹、碧痕、檀云、紫绡。除去前两个一个没了，一个被撵了，正好是七个。
（后记，这篇文章着实辛苦，每一段引用都是我从书里一行一行找出来，再码字整理的。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感谢。）